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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曾在民风开放的藏区插队 | 二湘空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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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区插队纪实 1
文/东湖逸翁
平田整地的少男少女们
高中延迟毕业后,我去迭部县联系插队未果,只好在林区打工挣钱。几个月后,一九七一年秋天,我申请来到甘南藏族自治州卓尼县大族公社插队劳动。先坐班车离家来到卓尼县城。在县城等待中,生产队来人,还派了一匹马,把我的行李和书籍杂品驮上,来人不多话,默默地牵马前行,我跟在马后,沿着崎岖山路走了大约七八公里,到公社办理相关手续,然后又走了几公里更崎岖的山道,就到了村里。
这是一个藏族村寨。村名很特别,那是我从来没有学过的字,常用字典里根本查不到,属于那种被岁月湮灭了的古体字或异体字,也许当初是由藏语村名的发音直译而来。直到几个月后,12月中旬,队长接到电话,通知我去公社几天。原来是公社文书让我去帮忙,无非是抄写整理一些材料,并把文件装订成册,书写封面文字等等。当时文件都是手写体刻蜡板。我发现,县上的文件,都用铅字打印机,涉及这个村名时还得先空下来然后用手写体在蜡纸上填上去。许多年后,我费尽周折,查阅《康熙字典》,才查到这个字:癿(bie);用现代语音念出来,柯癿村名就是“柯儿别”。
当时,藏区的教育事业还很落后,自治州只有两所完全中学,卓尼县只有初中,没有高中。公社基层干部大多只有小学文化。我是到这个公社的第一位插队知识青年。公社书记、主任很重视,叮咛生产队长一定要安排好我的生活。生产队长也不知道如何使用我,从来没有明确地给我派活。我住的房东家是善良淳厚的藏族人,给我单独一间房,炕填烧得很热。炕中心放一张矮腿大炕桌,我每天盘腿坐在炕桌旁,照例看书写字画山水。
过了一阵,天气冷了。每天早晨,听到生产队长的喊声,我自觉地去大场参加摊场,即把待碾的粮食束子(捆)拆开来,平摊在大场上。太阳出来后,就用几对犏牛各拉着一个石磙子,百遍千遍地滚碾,待粮食作物或油料作物脱粒后,把禾草堆垛,把颗粒堆积起来,用木锨迎风扬撒。没有完全脱粒的,还要挑出来铺平摊开让妇女们用连枷拍打。这些都是技术活,不让我干。
那时全国都在学大寨。大寨的基本经验之一就是大修梯田。公社给各大队、生产队都下达了平田整地的任务。尽管文件里提得很重要,公社领导讲得也很严厉,但各村都把这视为一项软任务,采取的是“支差使”的应付态度。
既然是“支差使”,生产队长就让我领着一些半劳力,每天早饭后去阳坡山上指定的地块里平田整地。这些半劳力都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,还有属于照顾对象的待嫁姑娘们。
早饭后,大家背着背篼,拿着铁锨、镢头来到山上,日头已八竿高了。活儿很简单,就是把山坡地块里高处的土往低处挖填。稀里糊涂干上一阵,他们远远看见大场里碾场的犏牛卸了架,人也走了,就喊: “吃晌午了,吃晌午了。”意即吃中午饭了。
山上的中午饭很简单。大家的褡裢里都装着青稞面贴饼或拌糌粑团。房东家也在我的黄背包里装着这两样吃的。我还带着县上给知青配发的军用水壶,装满了凉开水,大家抢着喝。因为这一带的村庄和邻县的汉族村庄插花似的散居在一起,所以,除了一些老年人,大家都会说汉话,交流基本不成问题。
吃过晌午,他们照例要打打闹闹。我就找一处暖和背风的草坡,坐着或者躺着,一边晒太阳,一边翻看随身带来的闲书。
他们的游戏通常是斗牛。即一对一或男女分队竞赛。参赛双方都用双手把一条腿从膝盖处弯曲着盘起来端成平面,用另一条腿跳跃着,互相用平端着的膝盖去顶撞或击打对方。在激烈的对抗中,如果有一方站立不稳跌倒在地,或者身体失去平衡,迫使自己放下端着的那一条腿,就算输了。这一游戏我们在学校时也玩过,但只限于男生和男生之间对抗。想不到这些村姑们也玩这种体力消耗巨大的游戏。有时也男女组合比赛踢羊毛或狗毛毽子,刹时间就尘土飞扬。
一天下午,不知哪位半大小子言语过火,动作过头,惹急了一同打闹的姑娘们。这些姑娘一吆喝,把几个静静地坐在地塄坎边纳鞋底、绣袜垫的待嫁姑娘发动起来,一起扑向那个半大小子。平田整地的小子们本来就人数少,姑娘们人多势大,明显占上风。三下两下,就把那个半大小子扑倒在地,掀起皮袄,把他的裤子脱了下来,并且往裆部狠狠撒了几把黄土。旁边的小子们虽然都在帮忙往外推搡这些女子,但无奈寡不敌众。得胜的姑娘们哈哈大笑,一哄而散。那个半大小子不慌不忙,慢悠悠地站起来提着裤子,大声喊叫,指名道姓地说是改天一定要把那位姑娘的裤子脱下来。逐渐聚拢的姑娘们互相提醒,以后到地里来,一定要齐心协力,并且都要把布裤带系成死扣,让他们一下子解不开。
当时我有点惊愕。我们在学校时,男女生是连话都不敢多说的,免得别人瞎起哄,起外号。
一个小子喘着粗气坐到我身边,说今天儿子娃太少了,要是我能参战,情形就会改变。见我摇头,他指着远处嘀嘀咕咕的一位姑娘说,有一次进山拾柴,半大小子多,休息时胡闹,就把她的裤子给脱了。直到姑娘急得大哭才罢休。
也许是我的制止起到了作用,也许是我的不参与减弱了他们的兴趣,从此,这样的打闹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但是有一天姑娘们坐在地边唱山歌时,一位小子告诉我,她们在编“花儿”奚落我。说我把自己看得太高,看得太奘。我无奈地笑笑:自己不参与打闹竟然使她们扫兴。
幸好,平田整地只是阶段性任务,大约二十多天就结束了。这时村庄已经进入冬闲时节。我依旧成天盘腿坐在大炕桌旁,在自带的小砚台里磨一点墨汁,画几张小幅的花鸟或山水。残墨就用清水兑淡了,在生产队部拿来的旧报纸上练习行书大楷。当时的报纸第一版都有领袖头像,我只能在二三四版的位置写写画画。
很快进入腊月。家家忙着宰年猪、磨白面、置办年货,扫房。社员们都来看我给房东家画的窗花。无非是小幅简笔花鸟和山水。闲谝一阵,就求我给他们也画窗花。我一一答应。画好后,次日他们就拿去张贴。
我开初心中有点忐忑。因为这些都属于“四旧”,怕招来非议。但找我画画的又都是贫下中农,不能推托。我几乎给全村家家户户都画了窗花。公社干部下队来,不但不说什么,还表扬赞许。看样子,在这偏僻的藏族村寨,对知识青年和传统文化的态度比内地要宽容多了。
这期间,生产队给我住的房东家补贴一些工分,我就在他家同吃同住,并抓紧自学,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。
赶鸭子上架当编导
春节过后,已是1972年的春天。为庆祝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》发表30周年,县上要求各公社都要组织文艺宣传队,歌颂莺歌燕舞的大好形势,歌颂工农兵,歌颂“农业学大寨”的辉煌成果。作为知识青年,我自然成为首选成员。接到通知,我就收拾起行李,生产队派了一匹马,驮上我的行李,并派了平田整地时的一位小伙伴,送我到新的驻地。从此,我就告别了这个村名要用异体字书写的小村庄,除了夏天巡回演出外,再也没有回去过。
宣传队驻地临近洮河岸边,在国营林场废弃的一排简易工棚里。墙和顶棚都是木板拼接钉成,屋顶覆盖一排排灰色石棉瓦,下雨时滴滴答答漏水。排练厅兼宿舍有五间房那么大,都是木板大通铺。工棚是就地搭盖,地面都没做任何处理,随着天气转暖,不久就长出一丛一丛的青草和小花来。
清明前的一天下午,虽然天气阴沉着,但洮河两岸早已柳绿花红,芳草碧透。她俩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炸药,让年轻队员们填塞进两个空酒瓶里,再从瓶口插进去用半截导火索连接着的雷管,再用湿泥巴糊住瓶口。然后带着大家来到洮河边,找到一处静水回湾。有一名小伙子在生产队炸过石头,自告奋勇当了爆破手。他点燃一根香烟,用香烟头依次点燃导火线后,扔进不远处水里。我们都躲在大树背后,听到两声沉闷的水下瀑炸声后,就一窝蜂跑到河边。一会儿,就看到有一团团银色的条块陆续浮上水面,都是被震昏了的洮河石花鱼。大家手忙脚乱,用帽子、竹篮、背篼捞捡。眼看有些离岸较远的鱼随着水流慢慢向下游漂去,我们都急了,男队员们纷纷脱下鞋袜跳下水去捕捞,我也拿了一个背篼跟着跳下水。尽管有一些鱼随波而去,还有一些鱼从片刻的晕眩中苏醒过来就迅速地翻转肚皮钻进了水底,我们还是收获颇丰。回来换掉湿衣裤,我们都很兴奋。晚餐时,杨干事和包医生使出烹饪手艺,清蒸、油炸、炖汤,全体队员们美美地享受了一顿丰盛的鱼宴。那鲜美的“三月桃花鱼”的味道,至今回忆起来仍令人垂涎。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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